【签约作家】者苏 | 最后五块钱
最后五块钱
者苏
心思中的猜疑有如鸟中的蝙蝠，他们永远是在黄昏里飞的。
——培根
龙镇，初中，教师宿舍，办公桌上，平平展展的铺着一张五块钱。
桌子一面靠窗，一面挨墙，另外两面趴着三个脑袋，两个大脑袋愁眉苦脸，四只哀怨焦灼的眼睛盯着五块钱。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，在中间晃来晃去，黑葡萄般的眸子望望爸爸，又看看妈妈，充满了疑惑。
“都怪你，一个季度才能发一个月的工资，咱俩的加起来才四百零七块钱，还被你拿走二百，你说剩下的四十多天怎么过？”李老师娇嗔丈夫。
“唉，大伯过世，咱不出钱也不像话呀！”蒙老师很无奈。
“就剩下这五块钱了，给丫丫买奶粉都不够，怎么办呢！”李老师似乎有点生气。
“我能怎么办？工资发不下来我能有什么办法？”蒙老师焦躁，分贝高起来了。
“你还躁，你有什么资格躁！原本就月月光，你出车祸，欠一屁股账，还打肿脸充胖子给了你伯家二百块钱！二百，是咱三个人两个月的生活费啊！是谁说过的要让我过衣食无忧的日子？是谁信誓旦旦说要让我幸福？”李老师一蹦而起，生气的转身走到另一张课桌面前，那张桌子的上上下下，就是他们这个家的厨房。小小的案板上，放着一年里他们家唯一的蔬菜——一棵白菜心。
剩下的白菜心再能维持两天，墙上铁夹子里的饭票再能买五个杠子馍，抽屉里丫丫的奶粉袋已经空空如也。上个月已经从娘家妈那儿贫了五十块钱，临出门娘家爸撵上来又偷偷塞了五十，如何再向他们张口呢？李老师的眼泪如泄闸的洪水，抑制不住地嘤嘤哭出声来。丫丫见妈妈哭了，无辜地咧起小嘴也哇哇大哭。
蒙老师从办公桌前站起身，黑了一张脸，准备冲出门去，却与来人撞了个满怀。
郝老师乐呵呵地进来，怀里抱着一棵大白菜，往案板上一放，瞅了一眼李老师，然后把丫丫拉到怀里，边哄孩子，边问蒙老师道：“你嫂子老远就听见这娘俩哭了，怎么回事？”
蒙老师赶紧递过一张小凳子让郝老师坐下，自己也拉过一个小马扎坐下来，没搭话，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李老师擦了擦眼泪，低声说：“大人用什么哄肚子都可以，关键是丫丫，身体本来就弱，再没了奶粉可怎么办？现在就剩这五块钱了，一袋奶粉八块六，能买个啥嘛。”
郝老师一听，爽朗地笑了：“我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呢，不就是奶粉吗？”他腾地站起身，伸出宽厚的手掌，“来，五块钱给我，我去给丫丫买进价奶粉！”
蒙老师迟疑了一下，赶紧从办公桌上拿起那五块钱郑重地放在郝老师的掌心。
当天晚上，郝老师送来了一袋奶粉，一进门，就举起来给李老师看：“是这娃娃头吧？”
李老师赶紧接过来，一叠声地说是。
“给，奶粉钱我朋友说可以先欠着。”郝老师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来，还是那张，平平展展的，冲着李老师直乐。
这下好了，奶粉有了，白菜有了，如果不出意外，就这五块钱基本可以撑上一个多月。李老师紧紧攥着这张五块钱，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，精致的五官写满了感激。
日子精打细算的过着，五块钱，一分都舍不得花。
郝老师三天两头的来窜门，回回来都不空着手：一碗玉米糁，或者一根白萝卜，有时甚至是几个白吉饼。乐呵呵地来，闲聊几句，抱抱丫丫，然后再乐呵呵地走。
是夜，蒙老师哄睡了孩子，李老师备完课，准备洗漱休息。蒙老师发话了：“你说——他为啥对你这么好？”
“谁呀？郝老师么？”李老师边刷牙边问。
“嗯，还能有谁？”蒙老师反问，“他为啥对你那么好？”
“为啥？人家心好呗，乐于助人！”李老师开始洗脸，突然觉得丈夫的话味道不对，她瞥了一眼丈夫，不快地说：“什么叫对我好？”
“他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吧？”蒙老师没有回答，继续问，猜疑的目光很猥琐。
“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！”李老师有几分愠怒，上床，关灯，夫妻俩一夜无语。
郝老师依然是三天两头的来窜门，依然是回回来都不空着手，乐呵呵地来，乐呵呵地走。因为郝老师的接济，那五块钱就一直安心地揣在李老师的兜里。然而，每次郝老师来，李老师都似乎感觉到有一双猫头鹰阴鸷的眼睛在盯着他们，她浑身像爬满了跳蚤般的不自在。
又是一个夜晚，蒙老师宿舍查岗回来，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责问：“刚才他又来过了？”
“是啊，丫丫奶粉完了，我让郝老师再求朋友买一袋进价奶粉，说好的五块钱一袋，可是郝老师又把钱带回来了，说是先欠着。”李老师没留意蒙老师的语气和表情，答道，“不过没关系，这眼看着就要发工资了，到时候一起还。”
“可是我今天看见他买奶粉了！什么他的朋友，什么进价五块钱，我明明看见他掏了八块六！”蒙老师很激动，脖子上的青筋凸起，像匍匐蠕动的蚯蚓。
“是么？”李老师满脸疑惑，瞬间又是满脸感动，“真好，他能这么帮我们，真是大好人啊！”
“好吗？感觉好你跟他过去呀！”蒙老师暴跳如雷，“你敢说他对你没有企图吗？你敢说他没有捏过你的手吗？你敢说你们俩背着我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？”
“无耻！你是疯了吗？”李老师非常愤怒，“小人，真是小人！”
接下来毁灭大战，锅碗瓢盆，凡是能摔的，顷刻间都受伤了，或者粉身碎骨了。
一个院子的来了几个老师劝架，有女老师把丫丫抱了出去，也有精灵的，跑去唤来了郝老师两口子。郝老师的妻子拄着拐杖，郝老师一手搀扶着她的手臂，一手打着手电筒，两个人一步一小心地走来。
“小蒙啊，”郝老师的妻子柔声说，“你媳妇漂亮，人好，招人喜欢。可是我们两口子是可怜孩子才这么帮你们的，我腿脚不好，来去不方便，所以，家里有什么吃的了就让你郝老师给送过来。奶粉钱的事是我的主意，为什么呢，因为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清高，怕伤了你们自尊，所以——”她叹了口气，继续道，“没想到，竟让你们委屈了我家老郝，实在是不应该呀！”
蒙老师满脸臊红，此时的他多么想变成一只虫子趴在墙角。
宁静的夜晚，空旷的校园，有两盏昏黄的灯，亮到天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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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作者简介： 者苏，原名单巧红，陕西蒲城人，高级教师，蒲城县作家协会会员，发表散文、小说若干。闲暇之时喜欢写写画画，神游其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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